Thor有一颗星星。
这并不稀奇，每个阿萨人的出生都伴随着一颗星星的点亮。这些亮晶晶的玩意上面所有的浮尘与微光，鸿羽与露珠，都和新生儿一同诞生和死去。神域的星空每天有无数的星辰坠落与升起，Thor那颗是最大最亮的。据说命运女神点亮它的星火用了凤凰尾羽的火焰和三足金乌的羽毛，这使它在夜空里亮得相当特立独行，甚至一度掩盖了与他同天出生的新生儿们星星的光。
Thor喜欢他的星星，那上面没有黑夜，太阳与月亮各悬一方，地平线的尽头有非常多小一点的星星围成光圈来庇护这颗星辰，三山之水径直奔流进云层，金翅鸟的清越鸣响从一棵苹果树上落下来，掉进风里打旋。如果摒弃那些带有温度的雪花与可以直接取来酿酒的彩虹，这其实是一个更好的，小一点的阿斯加德。
天空中没有两颗相同的星星，就像阿斯加德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。有的星星上只有一间小房子，窗户里飞出来很多很多的纸鹤——它附近的星海里总有这些小东西飞来飞去，沾了一身星芒，发出拍动翅膀的扑簌扑簌的声响。有的星星日日夜夜唱些亘古流传的歌谣，连带其上岩石都能在西风里跟着节拍小声应和。有的星星们玻璃球似的撞来撞去。Volstagg的星星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奔跑的野猪，上边更是遍布各种奇珍异兽——能抹上蜂蜜烤着吃的那种。Sif的星星反而显得更冷硬一点儿，那上边像个剑冢，几乎令人望而却步，星星中心却有结着蝴蝶的柔软云朵一样的花树。
Thor去他的星星上摘一片朝霞的时候曾经路过另一颗星星，那颗星星尖叫着吐出了一堆粉红色的心形气泡，死死黏了他三天——这让他从此以后绕了不少冤枉路，毕竟没有人想看到一个粉红色的满身桃心的雷神，Loki除外。
Loki。Loki是个例外。Loki是整个阿斯加德唯一一个没有星星的人。命运女神向来公平，这一失误——他们那会儿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是失误，让Loki整个童年都为此介怀，甚至因此把命运女神们的天平和圣火诅咒了个遍。
“哥哥。”Loki说，他那会儿小胳膊小腿的，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来得及褪下去，撇嘴的时候显得委屈极了，他扯Thor的衣角，“我没有星星。”
Thor蹲下来，他年纪小到还不能理解没有星星的难过和遗憾，他快活地把Loki抱起来，试图让他坐在自己并不强壮的臂弯里：“没关系，我的星星就是你的星星。”
Loki熟悉Thor的星星胜过任何一个，他拿星星上的云做过披风，学过每一个驾驭金山羊的咒语，每一个不遵循季节结果开花的果实都经过了他的眼睛，山泉与长风酿的酒在他的寝宫摆得到处都是，volstagg甚至要抵给他一头蟒犀才能换来不足手掌宽的一坛——这几乎就是他的星星了，但Loki不愿意。
“它随着雷神的诞生而诞生，并将为雷神而陨落。我不是它的存在意义——况且它长得就像你那个蠢透了的头盔，我不要它。”Loki特有的说话句式，将一切无论如何不能够属于他的东西冠上他不想要的头衔。
“但你想要一颗星星。”Thor说。
他看着Loki像树木抽发新叶一样舒展少年人的骨骼，绿眼睛里阴郁渐深，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坦诚地吐露爱语与期望。Frigga在Thor面前叹息：“Loki他缺少一颗星星。”
这使他匮乏被认同感，这使他觉得自己与常人不同，这使他不断地自我怀疑。Loki看起来只少了一颗星星，但他似乎因此敌视全世界。
Thor从Frigga的寝宫里出来，他风风火火地冲到Loki身边，拉着他就往外跑：“你跟我来！”
Loki似乎早习惯了他的心血来潮，他不怎么情愿地，看似乖巧又语带嘲讽地问他：“你要去拯救世界了吗哥哥？”
“不。”Thor笃定地说，“我要带你去找一颗属于你的星星。”
宇宙浩瀚无垠，宇宙星辰万千。在光和微尘组成的星云里，命运女神的天平从不出错，既然Loki没有星星，那阿斯加德星空里，总该有一颗没有主人的星星。
“你太乐观了！”Loki踉跄了一下，落在一颗星星的表面，“命运女神就是三个骗人的蠢货，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相信她们真的是公平的。”
“如果她们不是公平的，为什么非得是你？”Thor问，他愤愤不平地踢开一块碎冰，拉着Loki往星核前进，“我们能找到的。”
但这颗星星上充满了冷冰冰的风和冰碴，他们走到星核的时候，发现这颗星星的内部已经冻住了。
“真遗憾。”Thor说，“这是一颗死去的星星。”
Loki嗤了一声，把眼底那些微不可查的失望收起来：“我早说了，我们这是白费力气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Thor拍拍他的肩，“我们总能找到的。”
有时候你得承认少年人总喜欢把话说得太满，他们用了两个年头的时间来寻找一颗没有主人的星星，并为此遍寻了无数颗奇形怪状人迹罕至的星辰。那些星星贴着阿斯加德运行，星辉与其间朝晖夕阴都不与其他世界展露。他们跋涉过星星上的雪原与飞瀑，乘过柔软却坚韧的云朵，见过黄金流动的火山熔岩，也踏过暗夜里钢铁林立金属森冷的山峦。
但是没有，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主人。他们的名字被镌刻在星核上，并决定这颗星星的生死。
Loki的耐心在两年后到了极限，那时候他们正在一颗星星上停留。星星上有一只不停地往外寄信的兔子，那些信被丢进一个生长在星星上的背包里，然后消失掉，谁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。
兔子长得不太像兔子，反而有点儿像只雪白的浣熊。它捏着半卷羊皮纸，告诉Thor和Loki：“这颗星星的主人是斯坦李。”
没人关注斯坦李是谁，Loki在这个瞬间爆发了，他猛地后退一步，就要使用飞行魔法：“我不想找了！”
Thor的“可是”卡在喉咙里，他看见Loki的眼圈红了。
“你当然觉得没所谓。你有阿斯加德最好的星星，你当然觉得找得到找不到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可我呢？”Loki对他大吼，“为什么我就要一次又一次地被提醒‘我没有星星’，为什么我就得凑合着——”他恶狠狠地指向那只兔子，“来问能不能占据这些又小又丑的星球？”
他没等兔子扔下羊皮卷来挠他的脸，Loki的身形在一片绿光里闪了闪，倏然坠下星海里去。
他离开了。
Thor和兔子愣在原地。过了很久，兔子问：“这颗星星很丑吗？”
Thor叹了一口气，他蹲下来摸摸兔子的脑袋。
“不，小浣熊。”他说，“这是颗漂亮的星星。”
Loki闷在寝宫里睡觉。
Thor生气了。他愤愤地想。Thor有些时候没来找他了，他肯定是生气了。
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。Loki更加愤愤地想，一个不知疾苦的，生来就什么都有的王子，一厢情愿地要带他去找什么星星。呸。
他发脾气有错吗。Loki近乎委屈了，他拿被子蒙住脑袋。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明白没有星星是种怎么样的感觉——那种无法融入，置身事外，感觉自己被整个阿斯加德排斥的，糟糕透顶的感觉。
他有多爱阿斯加德就因此多恨阿斯加德，多么美丽宏大的神域，却连颗星星都吝啬给予。Thor同样也令人讨厌，他根本就不明白，却还要生他的气。
他把能想到的母亲和父亲之外的人挨个儿诅咒过去，诅咒到上个朔月时拉了Thor衣角的小姑娘时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拍响了，力度相当大，节奏又快又急——Thor的拍法。
Loki腾地从床上坐起来，他停顿了几秒，慢腾腾地拢了拢睡袍，慢腾腾地下床，慢腾腾地穿上鞋，一步一步地挪去开门。
Thor在门开的瞬间跳了进来，Loki给他吓了一跳——他看起来不是很好，神色疲惫，浑身沾着血污和尘土，好像刚从战场上回来，连那角刚刚出现在Loki诅咒中的披风都变得破破烂烂——他简直像个灾难。
这下Loki强装出来的不情愿和没消气全被怔愣与惊诧喧宾夺主了，他张了张嘴，还没来得及说话。Thor一把抓住他：“Loki！跟我来！”
这道路途通往阿斯加德的星海。Loki直觉他又要带自己去找什么星星，立时挣扎起来：“我说过了，我不想再找什么……”
Mjolnir的速度实在太快，他的话被风割得支离破碎的，又在Thor停下的那个瞬间戛然而止。
他看见了一颗星星。
那颗星星的形状乍一看有些奇怪，但转过去能看见它的另一半是一个不怎么平整的切割面，边缘是半个星核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“Loki Odinson”。
再往前看，是一颗与它如出一辙的星星。它们几乎没什么差别，除却半个星核上与生俱来的“Thor Odinson”，上边都该有三山之水奔流入云层和在风中打旋的金翅鸟的清越鸣响。
纠正一下前面的说法，Loki看见了半颗星星，它长得像半个Thor蠢爆了的头盔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？”Thor喜滋滋地说，“Heimdall说只有星星才能切割星星，Mjolnir又不够锋利，我就把我们最早看过的那颗死去的星星带去了尼达维，再加上双头雕的利爪和一桶阳光，我就能切开星星了！”
“你看，”Thor说，“我把星星送你一半，它上边写着你的名字，它因为你而诞生，它是你的星星。”
“你不喜欢吗？”Thor紧张兮兮地问——他等了一会儿，没有等到回应，“没有关系，我们……我可以接着找。”
“你是傻子吗？”Loki轻声说，他别过头去，不想让Thor看见他又红了的眼眶，“星核被切开的话，星星会死的。”
Thor茫然地“啊？”了一声，他没表现出太多对即将失去的星星的遗憾，但Loki太清楚他有多喜欢自己的星星——他小时候甚至想在星星上度过一个新年。
“真遗憾。”Thor说，他看了看Loki，“本来想给你一颗星星的。”
Loki还是别着头，他想了想，慢慢地转过来，拥抱了Thor。
“是的。”他说，“这是我的星星了，你别想再要回去。”
“后来呢？”火箭问。
Thor笑了一下：“后来失去半颗星核的星星渐渐失去光芒，死去了。”
“真遗憾。”火箭发出了一千年前与所有人如出一辙的感叹，“那颗星星听起来很美。”
“是的。Loki为此嘲笑了我一千年。”Thor说，他揉了揉火箭的脑袋，“睡前故事讲完了，该睡了。”
他走出房门，新的复仇者联盟基地少了一半的人数，不知道是不是Thor的心理作用，它看起来空荡荡的。
他的房间位置不错，月光星辉不要钱似的洒了一室。Thor掩上房门，走到窗前想要拉上窗帘。
他看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。穹宇无垠星河璀璨，那些和阿斯加德相似的星星们高悬其上冷眼旁观，又似乎要径直从天际坠落下来。
不……不是似乎，真的有颗星星在坠落。
Thor睁大了眼睛，那颗星星带着星尘四溅的尾巴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过来，逼近了之后反而越来越慢，在Thor没来得及反应之前，它轻飘飘地，小小地，落在了Thor的掌心。
那是颗挺眼熟的星星，像半个被切割开的蠢爆了的头盔。其上泛着一点儿更眼熟的，幽绿的光。
Thor的手开始发抖，他死死盯着那颗星星，想从上边看出什么讯息或征兆。但没有，什么都没有，那颗星星在他手中翻滚了一下，露出半颗被歪歪扭扭刻了字的星核，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“嘭”，在他手里碎成了握不住的粉尘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Thor喃喃道，“道别吗？”
Loki拿这件事嘲笑了他一千年，却硬是拿魔法偷偷维持这颗星星的存活——他甚至不告诉Thor。现在它终于因为没了支撑而陨落，却还要在Thor手里粉身碎骨。是道别吗？
但没人给他解释，这是Loki的星星。它因为Loki而诞生，并随着Loki的死亡而陨落。
Thor倏然回身，他急匆匆地穿过复仇者大厦的走廊，甚至来不及跟Tony道别。
“你去哪里？”火箭问。
他果然没睡着，没有人能睡得着。
“去点亮一颗星星。”Thor说，他拢了拢手里的微光，语调像是疑问，又带了什么肯定的意味，“说不定我点亮他，我弟弟就能回来呢？”
“你要怎么做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Thor回答，“但是没关系，我觉得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end
